珠三角工业化的历史记忆

　　我今年61岁了，躬逢其盛，有幸几乎亲身参与并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全过程。到了这个年纪，看任何事情都有一种沧桑感和历史感。中国有句古话：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通过历史的坐标，在时间的长河里能够发现很多带有规律性的问题。

　　30年前，我刚到珠三角，这个地方正在酝酿着一场非常有趣的工业化运动。那时的广东有这么一句顺口溜，用来形容这里经济的腾飞：“三水一瓶水（健力宝饮料），顺德一把扇（各种名牌电风扇），鹤山一条毯（拉舍尔毛毯）”。这就是中国早期工业化的超级IP，按照海瑟大师的说法就是图腾、时代记忆。

　　大家想一想，一个配方，一个易拉罐，装点三江的水，就可以成为魔水，打遍全中国；一个风扇，从香港拿回来，生产完以后扛着它“北伐”，就能占领整个中国市场；一条毛毯，引进一条生产线，就可以把内蒙古、甘肃这些经营几十年的毛毯厂打得晕头转向。这是什么力量？这就是开放的力量，新技术的力量。但反过来又说明，当时的中国和世界的差距是多么大！

　　这些技术和产品只是工业化的初级阶段，是拿来主义。谈不上独立的知识产权，谈不上独立的创新能力，更谈不上可持续发展的企业竞争力。在这个过程当中，珠三角一大批“洗脚上田”的农民，成为了企业家，走上了康庄大道。

　　20多年前，邓小平发表南方讲话，当时我是一个记者，感触特别深。这次南方讲话给中国的经济探索正了名，继续坚持改革开放，而且要走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道路。就有了一批不甘寂寞的知识分子，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宣布下海。

　　他们没有原始积累，没有什么资源，有的就是脑袋里的知识，都是博士硕士，还有就是基于自己的专业研发出来的某种配方，捡到篮子里都是菜，就开始做起来了。

　　10年前，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就在中国的珠江三角洲，一个世界工厂横空出世，不管我们来自何方，最后我们都汇入了这股滚滚洪流，造就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传奇。

　　从30年前的泥腿子开始，摸着石头过河，有了广东制造业的初级阶段，到20多年前一批知识分子融入这股洪流，带来了知识产权和科研能力，最后在十年前，成就了让全球刮目相看的世界工厂。这个世界工厂是靠一种政策，靠一种觉悟，靠一种探索，靠一种生态，靠着每一个人内在的激情创造出来的！

　　当中华民族从一个几千年的农耕社会，终于走向了现代工业化社会的时候，我们也通过这个过程实现了自己的富有，建立了自己的信心。我们也通过这个过程，把珠三角从一个桑基鱼塘，变成了高度城市化、工业化的极富竞争力的区域，所以我说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企业可以倒闭，但行业永存

　　但是祸福相依。也就是从15年前开始，中国加入了WTO，全球化支撑起数以千万计外向型企业的发展，而各种矛盾和冲突也随之而来。5年前，世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廉价粗放式的发展模式受到了极大阻碍，加上国内各种成本的提高，企业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开始了一轮淘汰过程，昨天一招鲜吃遍天、能够包打天下，每一年的经济以翻跟斗的势头发展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冬天来临，日子越来越难过。回过头来看，我们曾经非常仰慕的很多明星企业，如今安在哉？

　　尽管健力宝、拉舍尔毛毯、鸿运扇不复当年，但饮料行业、纺织业、服装制造业等可以说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大家看看，当初搞鸿运扇的90%被淘汰了，而这个产业升级成了空调产业，一个美的做到了上千亿元，一个格力也是上千亿元，不仅在中国领先，甚至在世界上都是领先的。

　　前几天我在打高尔夫球时，突然大雨倾盆，我就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的雨衣，穿在身上根本不影响我打球，而且很舒服，既温暖又避雨，就这么一个能捏在手里一团的东西，要卖3000元，可以买10床当时的拉舍尔毛毯，这就是纺织业的变革。社会一直在突飞猛进，行业永远存在，只有企业做到了与时俱进，在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过程中，一直领跑，这个企业才会永远存在。

　　过去健力宝所代表的饮料行业，现在出现了千亿元级的娃哈哈，别说你们难以想象，就连我也是始料未及。

　　20年前我在健力宝当顾问，李经纬在我面前放了一瓶依云水，告诉我这瓶水等于十瓶啤酒的价格，我当时都蒙了，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中国人均GDP从1000美元到了8000美元、10000美元，但整个中国的山河湖海严重污染，人们用巨大的购买力来购买健康，我才发现，水，卖一块钱、十块钱，甚至一百块钱都是有可能的，这叫屁股指挥脑袋，我们没到这个阶段的时候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这些都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只有落后的企业，没有落后的行业，行业永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有不断替换的演员，所以与时俱进是我们企业家一定要铭记于心的永恒话题。

　　丢掉幻想，准备奋斗

　　过去是顺水推舟，水涨船高，但是时代在大踏步向前发展，昨天是找市场、跟市场，明天不行了，明天要创造市场，我们必须回答一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哪里去”，如果回答不清楚这个问题，企业是没有未来的。

　　这个时候就要寻找新的核心能力。

　　未来的中国和世界的形势紧密相关。

　　第一，好日子结束了。从美国到欧洲、日本，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站在一个新的平衡点上，不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在这种背景下，中国企业特别是制造业，面临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冬天，昨天我们作为世界工厂可以长驱直入、纵横世界，以后这样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其次，中国的人均GDP达到了8000美元甚至10000美元，人力、福利、环保等成本的提高让传统制造业难以为继。大家发现，以珠三角为代表的大批制造业转移到了东南亚。我到越南去过，越南的劳工工资500元一个月，在中国珠三角没有3500元根本不可能，这就是性价比，中国已经不可能回到“三来一补”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面临的两头夹击，在这种情况下，不进则退，不往上走，往下就是万丈深渊。但是往上怎么走？是摆在所有企业家面前很大的问题。我们要丢掉幻想，准备奋斗，一定要从自身角度去考虑，从向外看到向内自省，解决好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找到自己的魂，我们才会有未来。

　　中国的实业未来能不能走下去？对此我充满了信心。这个信心是珠三角告诉我的，是生长在珠三角的这些企业家告诉我的，是中国整个30多年改革开放摸索的历史告诉我的。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过程我们发现：当日子好过的时候，人性的劣根性就会表现出来，偷奸耍滑，追逐泡沫，高杠杆，投机手段大行其道，很多做实业的都不愿意做了，觉得太苦，看人家做资本的多了不起，就都想去做那些捡便宜的事情，虚荣、贪婪、走捷径、侥幸心理全部表现出来了。只有日子难过了，经济水落石出的时候，这个时候人性的另外一面又表现出来了，坚韧、顽强，然后自救。

　　今天看起来是高天滚滚寒流急，在这么一种大的格局下，中国的珠江三角洲，又一次肩负起了排头兵的重任。我充分相信，这些经过了30多年磨练的企业家们，只要眼睛向内挖掘自己的核心能力，绝对能够走出一条再造自我的道路来，实现中国制造业的突围。

　　中国经济的四梁八柱

　　接近年关，国际上好像都是一些不好的消息，但中国经济在未来十年的较量中，我认为有三大优点是美国所不具备的。

　　第一是中国的内生市场。中国有全世界最大的市场，经济总量仅次于美国，如果按照5%的发展速度，不久之后就会和美国并驾齐驱。欧盟花了将近50年形成，市场体量才5亿人左右，而且现在英国还带头退出了欧盟，现在的欧洲摇摇晃晃。欧盟加上北美再加上日本、韩国还有整个周边，全世界发达国家加起来总人口才10亿左右。而中国拥有13亿人口、一体化的市场，这是全世界罕见的，这也是中国最大的制胜法宝。

　　第二个是中国强大的中央政府。特朗普当总统后，即使共和党也同时控制了参众两院，未来两党之间的博弈还是会非常激烈，统治美国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所以整个欧美的动荡和不确定性是必然的，而在中国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这个是中国在未来世界竞争中能够取胜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第三个是中国整体的资源调配能力。英国要退欧，就是因为英国人认为在欧盟吃亏了。而在中国，发达地区挣了钱由中央转移支付，而这些发达地区毫无意见。就像一家人一样，老大赚了钱，老幺不行，老大就把钱给老幺，让老幺去发展。这些在西方根本做不到。而这些硬实力、软实力组合起来，即使世界上大家都难受，但比起欧美，中国还是好过一些。

　　所以，当寒冬来临的时候，中国的未来必须要依靠自己广阔的商业腹地，依靠自己的实业振兴经济。中央已经重提制造业，足以证明实业对于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就像一栋房子，虚拟经济是家具、是装饰，而实业是四梁八柱，没有了家具，房子还能住人，没有了四梁八柱，整个家就垮了。

　　我们企业家做制造业，做实业，和那些虚拟经济相比，好像特别辛苦，所以不甘心，变得浮躁，也去跟风追求泡沫。可是如果我们和过去相比，已经不知道进步了多少。现在比起顺风顺水的时候，是有不少困难，但比起曾经的出发时，又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做实业，就是要有定力。就像龟兔赛跑，一年半载来看，泡沫经济跑得特别快，但是20年来看呢？最终还是实业胜利。我们企业家就是要做乌龟，找准了方向，就要坚定不移去走。做实业随时要准备着逆水行舟。过去我们是从长江上游出发，一路顺水而下，现在到了出海口，面对茫茫大海，没有了方向，还要迎战变幻莫测的狂风巨浪。

　　但是中国，特别是珠三角的企业家，有30年坚实的企业基础，经历过“春夏秋冬”，只要我们坚定信心，去掉侥幸，寻找规律，寻找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搞清楚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哪里去，持之以恒，往高端、精细化、创新走，我相信5年下来，我们再回首的时候，中国的实业将再上一个新的台阶，我们的国家可能到那个时候就会真正迎来复兴和崛起。这，都有待于大家的努力。

　　（作者系中国战略咨询专家、智纲智库创始人。本文根据作者近日对近千名珠江三角洲地区企业家所做演讲整理而成）